摘要：由猪胰脏制成的传统手工皂具有清洁和滋润皮肤的功能，也承载着20世纪后半叶华北农民的生活记忆，山西省省级非遗——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是相关制作技艺的代表，然而尚未有学者对此类型非遗的生存现状和价值展开研究。该文基于作者在2022—2023年间对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第四代传承人吴保华进行的两次深度访谈，结合相关文献资料，试图展示出该项非遗通过进行生产性保护较为成功地应对了现代性冲击的过程：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由于历代传承人积极的传承实践得以保存，并借助电子商务的力量复归日常生活，该技艺在当下仍具有历史文化、科学、经济等价值。
关键词：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手工艺;王吴猪胰子;生产性保护;当代生活;乡村文化
中图分类号：G127" " " " " " " " " " " "文献标识码：A" " " " " " " " " "文章编号：2096-4110（2024）12（c）-0070-04
Inheritance Practices and Contemporary Values of the Traditional Handmade Soap Production Skills
—A Research Study of Wangwu Soap
GUO Chang
（Shanxi Normal University， Taiyuan Shanxi， 030031， China）
Abstract： The traditional handmade soap made from the pancreas of pigs， which has the function of skin cleaning and moisturizing， preserves the living memory of Northern Chinese farmers from second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As a provincia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the traditional skills of producing Wangwu soap is a representative of the traditional handmade soaps production skills; however， no scholar has yet studied the living conditions and values of this ICH type. This article is based on the author's twice in-depth interview with Wu Baohua， the 4th generation inheritor of Wangwu soap traditional production skills， from 2022 to 2023， combined with relevant documents and information， tries to show the process of how the ICH faced the impact of modernity more successfully by doing protective production. The traditional skills of producing Wangwu soap have been preserved through the active inheritance practices of successive generations. Furthermore， the traditional skills returned to daily life with the help of e-commerce. The skills presently still has historical， cultural， scientific and economic values.
Key words：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Traditional handcraft; Wangwu soap; Productive protection; Modern life; Rural culture
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非遗既见证了历史发展，又是重要的文化资源[1]。当下，生产非食品类消耗品的非遗如何回归民众生活？围绕猪胰子这种非遗手工皂的有效探索或能引起一些思考。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是山西省省级传统技艺类非遗，其产品王吴猪胰子是以猪胰（即猪的胰脏）为主要成分、民房为主要生产场所加工而成的洗护用品，相传技艺源于清代。传统的猪胰子呈米白色固体状、长鹅蛋形，新式的猪胰子则因原材料、工具、制作流程等方面的改进，拥有了更加丰富的颜色、香味、形态和功效。已有学者从化工和电子商务角度对王吴猪胰子进行了直接研究，其他研究仅将其列为旅游发展资源或古代日化产品，对非遗手工皂制作技艺在当下的发展和价值缺乏关注。
1 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所在区域的文化背景
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所在的王吴村位于山西省太原市南部——具有农耕文化传统的小店区刘家堡乡，优越的土壤（汾、潇二河冲积而成的肥力高、水分足的草甸土）、气候（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平原温暖半干旱区）和水文条件赋予了当地大范围发展农业的可能。1990年，其农业收入已居所在县区之首。然而，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得到普遍推行之前，该乡农民的收入一直处于较低水平（1976年的人均年收入仅为123元）[2]。尽管消费水平低，但生产生活中的洗护需求一直存在，经济实惠、兼具去污和润肤防裂功能的传统王吴猪胰子由此得以进入众多的农民家庭，部分家庭甚至会自制猪胰子。周边省份如河北省[3]也有类似的猪胰子制作技艺。
在所有围绕王吴猪胰子的民俗实践中，最为突出的是过去当地农民家庭在冬日用猪胰子清洁、随后高温烘干皮肤的洗护方法。冬日华北地区天气寒冷、干燥，御寒不充分时皮肤（尤其是手部）就容易冻伤、冻裂。虽已不是传统的农忙时节，但仍有诸如取暖（如烧炕、烧炉子）、储菜（如白菜、土豆、萝卜、大葱）、准备来年耕作（如积肥、准备农具）、预备过年等一系列季节性事务需要完成，过程中很容易接触到尘土、油腥等污渍。这时可以先用温水浸泡皮肤，然后擦上猪胰子仔细揉搓，清水涮洗干净后到火炉或灶台旁把水分烤干，以上步骤重复一次或多次，手、脸、脚等部位一般就能恢复到洁净、细腻、不紧绷的状态。此方法适用于成人和儿童。
2 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的传承实践
民众的时代需求曾为传统技艺的生存创造了条件，一代代传承人的坚持与创新则为传统技艺回归民众生活创造了可能。
2.1 细水长流的传承
制作传统王吴猪胰子所需的原料有猪胰、纯碱、冰糖、猪油、皂角等，工序大致分为八步：第一步，挑选猪胰，新鲜、高品质的猪胰对成品至关重要;第二步，去除杂质，以免影响成品质量;第三步，翻炒纯碱，使成品性质温和、不伤皮肤;第四步，槌捣猪胰，用木槌反复砸打、揉搓;第五步，熬煮冰糖、猪油和皂角，待其凝固后拌入砸好的猪胰中;第六步，槌擦猪胰，用木槌继续反复揉擦;第七步，倒模成型，用模具给切成小剂子的猪胰出模;第八步，风干包装，传统猪胰子的外包装是纸质的。由此就获得了一个成品猪胰子[4]。
传承人家谱的遗失和口传心授的家族传承方式使得口述史成为溯源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最主要的方法。相关名录记载了有关技艺来源的一则报恩传说：清康熙年间一山东人落难到王吴村，出于感恩，就将制作猪胰子的技艺传给了收留他的吴姓人家。到了雍正年间，村内制作猪胰子的作坊已发展至五六家[5]。新中国成立后，因社会动荡被迫停止的生产得到恢复，可考的第二代传承人吴林五曾以村副业队队长的身份在集体化时期带领村民发展生产，制作具有基础功效的猪胰子。第三代传承人吴会平曾出于生计原因暂停生产一年，后因留意到猪胰子的潜在市场而恢复生产。2009年，该项技艺被列入山西省第二批省级非遗名录，彼时尽管产品只有一两种传统的猪胰子，但个体工商户执照和“王吴猪胰子”商标已经注册，虽然吴会平也会开着三轮车上门为大客户送货，但主要还是依靠口碑、委托地摊摊主和小卖部进行间接销售。
2.2 日常生活的复归
随着通信技术的进步及随之而来电子商务的发展，加之交通运输条件的不断改善，王吴猪胰子的市场不再局限于山西省内及周边地区，而是拓展到了全国，甚至有少量来自港澳台和海外地区的订单，消费者可以选择从传承人经营的网店或经销商处购买。
在不断的产品更新、迭代中，王吴猪胰子在传统皂的基础上拓展出了五大类、共计二十余种新式手工皂产品。价格从高到低依次是（1）造型古典精致、具有草本气味的古方中药皂系列，价格在30—150元之间，如半固体状的玉容散;（2）矮圆柱体造型、气味清香的四季皂系列，价格在40元左右，如桂花皂;（3）莲花造型、略含食物香气的贵妃皂系列，价格在20元左右，如红糖皂;（4）呈扁鹅蛋形、使用感清爽的夏皂系列，价格在10—20元，如檀香皂;（5）同为莲花造型的功能皂系列，价格7元左右，如愈裂皂。此外，三款价格在5元以下的传统猪胰子也得到了保留。
在消费者购买行为的若干影响因素中，作为非遗产品的王吴猪胰子在文化、社会和心理三方面具有一定优势[6]。首先，根据《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的定义，世代相传的非遗“在各社区和群体适应周围环境以及与自然和历史的互动中，被不断地再创造，为这些社区和群体提供认同感和持续感”[7]，这种认同感使得包括王吴猪胰子在内的非遗产品近乎天然地满足一定地域内的消费者进行购买决策时的文化条件，互联网的传播更是进一步扩大了产品所能覆盖的具有类似认同感群体的范围。其次，从社会层面来看，周边群体消费偏好能够对个体消费者的决策行为产生巨大影响。近年来，优质国货产品愈发受到大众青睐，非遗消费也逐渐形成了一种潮流，借助自媒体被更大范围普及的健康知识使得消费者在购买食品、日用品时更加关注其成分是否足够天然、温和。王吴猪胰子在制作时多使用食品成分，且不含防腐剂和酒精，因而能够满足消费者的需要。最后，从心理因素来观察，在产品基本功能的基础上，消费者愈发认可那些能够为自身提供情绪价值的消费，王吴猪胰子在具备清洁功能的同时，符合部分年长者怀旧的偏好，也满足了一些年轻人对复古产品的需求。
在对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进行生产性保护的过程中，网络购物平台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仅拓宽了产品的销售路径，也促成了吴家的非遗产业从家庭作坊到微型家族企业的转变。尽管第四代传承人吴保华延续了与经销商合作的间接销售模式，但王吴猪胰子的主要销售方式仍是网店、直播等渠道的直接销售。2011年，吴保华注册了公司，并选择淘宝作为主要的销售平台，在实际经营中充分运用非遗称号进行宣传。2023年，吴保华开始在各主流社交平台进行直播销售，并积极参与地方政府组织的电商活动。2024年5月，王吴猪胰子网店在淘宝“天然手工皂店铺排行榜”中名列前十。询及电商发展模式的好处，吴保华认为，线上的直接销售不仅能使利润最大化，还有助于提升消费者体验和购买率，亦可直接获取消费者对于产品的反馈和建议，以最大程度地保护品牌声誉。
3 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的当代价值
从农耕生活中的日常用品到备受青睐的非遗产品，在当今工业社会、信息社会、消费社会的时代背景下，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仍具有三重重要价值。
3.1" 在非遗价值体系中作为核心和灵魂的历史文化价值
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的传承实践不仅集中展示了其所在的晋中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农耕与商贸融合的区域文化特征，以及诸如货真价实、诚信交易、创新开拓、倾听客户等优秀晋商商业道德，还包含了从新中国成立到千禧年间机械化程度及生产力提升过程中，地方农民生活条件变化和对生活方式的选择、集体化时期地方农村的生产力发展和副业对生产模式的影响等重要历史信息。此外，从民俗学视角来看，作为视觉实物指符的王吴猪胰子与其所指——王吴村所属华北地区的农民在集体化时期的农村生活一起构成了具有民俗内涵的联想式整体，同时它也作为文化学意义上的符号载体，承载了地方农民的农耕文化记忆，助力中华农耕文化传承。“文化记忆”是由德国学者扬·阿斯曼和妻子阿莱达·阿斯曼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概念，其对记忆、文化及认同三者间的内在关联进行了解释。作为记忆理论的文化记忆强调外在的客观文化符号对固化和延续记忆的作用。扬·阿斯曼将记忆分成了神经、社会、文化三个递进的维度，从第二层级的社会维度出发，地方农民在曾经的日常劳作、交流、休息的社会情景中形成了独属集体化时期的记忆。尽管这些年纪渐长的记忆承载者也会自然而然地向包括他们后代在内的年轻集体成员进行记忆传递，但若想记忆真正摆脱对个体的依赖，就需要以包括王吴猪胰子在内的一系列外在客观文化符号为载体，对“集体化时期的地方农村生活”这一具有重要意义的群体历史事件进行保存、固化和延续，同时“依据当下社会环境的需要、兴趣和利益等对记忆进行调整和重构，使其始终保持与集体成员紧密的情感关联”。此时，地方的农耕文化记忆就上升到了第三层级——文化维度，其历时性延续得以确保[8]。
3.2 在非遗价值体系中作为价值规范的科学价值
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的科学价值不仅在于其原材料和制作步骤中包含的诸多科学成分，也在于猪胰子本身对洗涤剂技术发展的真实反映。王吴猪胰子的核心成分——猪胰，属于动物性洗涤剂，当中含有可以分解脂肪、蛋白质和淀粉的消化酶，因此能够去除衣物和皮肤上的污垢，兼具一定的润肤功能。猪胰作为原材料在民众生活中的应用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它大约从魏晋时期开始被用于制作洗手面的澡豆（即猪胰澡豆），这类澡豆到了隋唐之际已经非常普遍，孙思邈《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中就记载了14种猪胰澡豆的配方，当中也涉及了少量的中国古代药物学知识。元代，制作猪胰子的另一重要成分——碱开始被加入猪胰中，但在当时仅作清洗绢帛用。猪胰子的最终成型是在明清时期，在元代雏形的基础上又添加了砂糖、猪脂、香料等成分，是明末至清末华北、东北地区最常用的洗涤剂。直到近年来现代肥皂和化学洗涤剂得到广泛应用，猪胰子才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9]。
3.3 为传承人和社会发展带来收益的经济价值
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的第三重价值则体现在其经由合理开发利用后，能够为传承人和社会带来收益的经济价值。目前，除将技艺作为文化资源在研学等服务业中创造关联性经济收入之外，传承人最主要的经济收入仍来自各式王吴猪胰子的销售。王吴村开发的中小学生劳动实践研学课程能够帮助学生们在参观王吴猪胰子生产车间、了解其制作流程及相关原理、聆听背后的农耕文化和传承故事的同时，逐步形成对非遗价值、地位和重要性的正确认识。非遗在此种方式下通过融入教育全过程，进而融入了当代生活[10]。回到产品本身，尽管因为原材料和制作工艺的特殊性，传承人当前在申请化妆品生产许可证、备案编号（妆字号）等方面仍存在困难，但正如前文所述，由于王吴猪胰子是能够为消费者提供情绪价值的非遗产品，因而其未来的经济价值仍较为可观。方李莉曾提出“高感情产业”的概念，认为发展该产业的目的是平衡被引入的新技术给社会带来的情感反应，条件是相对丰富的物质条件和一定的自由时间，对产业资源的要求是高知识、高信息含量，以及高度的纯自然性和纯原创性[11]。无论是已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高科技不断被引入现实生活的社会背景，还是作为非遗的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本身所具有的科学性和独特性，均符合高感情产业的相关描述，消费者围绕王吴猪胰子的情绪价值消费或许正是高感情产业发展的结果。
4 结束语
兴盛于农耕文化的王吴猪胰子制作技艺在一代代传承人的坚持下借助现代手段复归于日常生活，展示出了其历史文化、科学、经济价值，这一案例亦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生动展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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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方李莉.“文化自觉”视野中的“非遗”保护[M].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5：18-19.
基金项目：山西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非物质文化遗产赋能山西美丽乡村建设机制和路径研究”（项目编号：2023YJ05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郭畅（1997-），女，山西太原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民俗学。